即便低下头不敢再去目视，对方的面容依旧在脑海中徐徐凝聚。
鹿鸣曾以采薇为雏形，在脑海中推衍过多次妲己的容貌，但先前那惊鸿一瞥令他明白，那般绝美之姿绝非想象力可以企及。
妲己之美仅可用冷艳形容——冷若千里冰湖，艳若万花齐放，此外一切词汇皆有偏颇。
其面容无处不显嫣然，神色却如隆冬般冰封万物，分明有着与采薇相同的桃花眼，但丝毫不显娇媚，目光冷冽如冰河，仿佛眼中装着万载寒冬。
哪怕没有对视，鹿鸣依旧在对方的目光下感到脊背发寒。
“抬首。”
耳边响起泠泠淙淙的声音，鹿鸣下意识抬头，眼中再度映出那绝世佳人。
凛风卷起她鲜红的披风，在冰天雪地间起伏，甚是妖娆。
同时鹿鸣发现妲己并非在看自己，她的目光竟是落在低着头显得不知所措的采薇身上，于是他用手肘轻轻推了推采薇，示意她赶紧抬头。
对于代政娘娘的地位，采薇早已从鹿鸣那里有所了解，因此努力扮作“人”的她自然要地对那高高在上的代政娘娘表现出敬畏。
初一对视，采薇便感到眼瞳刺痛。缓坡上的女子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，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浸透到了骨子里，一双冷冽眼眸却又好似看尽世间苍凉。
采薇不禁望得有些出神……
“揭下头巾。”
“唔？嗯……嗯。”
听到妲己的命令后，采薇十分顺从地揪下自己的头巾，如瀑黑发随之倾泻，美色自雪色中盛放。
细细对比，采薇与妲己的面容更是相像，只是花苞与花朵的区别，经过时光浸润，采薇终有一日会像妲己这般美得惊心动魄。
但唯独气质……似盛夏与隆冬，鹿鸣认为采薇永远不会像妲己这般面色如霜、目光如雪。
况且鹿鸣也不希望采薇露出这样的神情。
“汝为何人？”
“回禀娘娘……”
“本宫何时允许你回话了？”
“……”
鹿鸣知道采薇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，本想代她回话，却遭到妲己冷眼，只好噤声让采薇自己回答。
“人、人家叫苏采薇……是……是鹿鸣的娘子。”
这还是采薇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是鹿鸣的娘子，因此不免有些娇羞。但在常人看来这却相当平常，根本不值得脸红才是，鹿鸣见状心中颇为不安，生怕被妲己看出什么端倪。
“来自何地？”
“有……有苏部落。”
妲己听闻此话沉默许久，随后淡淡道：
“汝父母为何人？”
“人家……无父无母。”
“是么。”
至此为止采薇的回答并无太大差错，妲己也不再继续深究她的身世。
但鹿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，妲己又再度开口——
“本宫也是来自有苏部落，今日见你与本宫有缘，欲带你回宫服侍本宫，你可愿意？”
以不容置喙的语调发出的问句根本不成立，妲己显然不允许采薇拒绝，而鹿鸣甚至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。
“既已答应，便随本宫走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后，妲己抱着雪狐转身欲走，这件事就算有了定数——
“等……等一下！”
“……”
采薇微微气喘，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喊住了妲己。
“人家……人家不想服侍代政娘娘！”
妲己回首漠视着采薇，采薇也抿嘴与她对视，丝毫不愿妥协。
“你对服侍本宫有何不满？”
“当然是有很多不满啊！”
事已至此，采薇一咬牙继续喊道：
“你只不过是问了下人家的身世就要人家去服侍你，凭什么呀！人家都还没答应呢！”
鹿鸣暗暗苦笑，却没有阻止采薇，反倒回忆起上次祭祀时，比干公也是如此无礼地与她进行辩驳。
两次见到妲己都是这般情景，这代政娘娘的实际威严着实不如表面所见。
或许是矜于身份，妲己对采薇的僭越并不恼怒，依旧神色淡然，只是目光更加冷冽了些。
“服侍本宫是你偌大的荣幸，你有什么理由拒绝？”
“诶？人家为什么不能拒绝？难道你地位高，人家就非要服侍你吗？”
“本宫并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，本宫只是想给你个机会。”
“机会？什么机会？”
“成为人上人的机会。”
采薇微微一愣，眨巴着眼睛显得有些莫名其妙。
“人家……为什么要成为人上人呀？”
“因为可以拥有权利。”
“什么权利？”
“掌握自己命运，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权利。”
妲己嘴角轻翘，妩媚之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……宛如自嘲。
对于普通人而言，妲己这番话语无异于恩赐，是已钦定好的美好前程，然而——
“这肯定是骗人的嘛！”
采薇自信的语调甚至令妲己动容，她眼中仿佛亘古不化的坚冰出现了些微裂缝。
“为何这样说？”
“因为鹿鸣说过的呀，万物皆有命，无论好坏与否，都不是可以凭自己意志去改变的。既然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改变，更何况去改变别人的命运？”
“……鹿鸣？”
妲己蹙眉，目光首次落在青白衣冠的鹿鸣身上，显得若有所思。
“这些话，你可曾说过？”
“回禀娘娘，下官确实说过。”
“你今年岁数多大？”
“年后十七。”
风中掠过一声冷笑。
“呵，在世不过十七年也敢对命理之事妄加评论？”
鹿鸣低头拱手，显得无比卑微。
“下官确实太过自大，胡言乱语不堪入耳……”
这样的人妲己见过无数，甚至连说话的兴趣都无，只打算劝说采薇随自己离开，然而这时鹿鸣却继续说道：
“但依娘娘之意应当多大才有资格考虑？莫非要到垂垂老矣之时再去哀叹自己荒废的人生？在下官看来，若不能趁早醒悟，倒不如一辈子不闻不问。”
依旧是那副卑微的作态，但妲己再看鹿鸣的目光已有些不同。
“你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醒悟？”
“不敢说彻底醒悟，可下官的确有所悟。”
妲己面露讥讽，目有不屑。
“你且说说看。”
鹿鸣再一拱手，随后挺直腰身，郎朗开口。
“下官认为，世间绝无任何人能主宰他人的命运，即便是娘娘也是如此。”
“你可知，仅凭你这一句话，本宫便可将你处死？”
妲己语调冰冷至极，显然已对鹿鸣的冒犯动了真怒，但随后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一抹微笑。
那微笑实在太过违和，令妲己眯起细长眼眸——她似乎明白了鹿鸣是个怎样的人。
“娘娘自然可以这么做，但娘娘今日将下官处死又如何？可以证明娘娘改变了下官的命运？事实上并不能。今日无论是死是活都是下官的命，万般皆由命，娘娘也不过是那命数之一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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